⊙附陶成奇老师论文两篇
邢邵的“解衣览虱”与阿Q的因虱斗殴
-----教学随感录(一)
《北齐书﹒邢邵传》有这么一行文字:“士无贤愚,皆能顾接,对客或解衣览虱,且与剧谈”。对“解衣览虱”者是谁,似乎存有两种意见。我市98高考模拟卷(一)第16道就是以两种译法入题,让学生判辨正误的:一是“对客人中解衣捉虱的人”;一是“对着客人有时解衣捉虱”。参考答案即以前一种译法为正,判后一种译法为误。依笔者的愚见,后一种译法倒是对的。
两种译法关涉到古汉语的语法和虚词用法,也关涉到古代社会的文化常识(礼义习俗),所以不揣浅陋,谈谈我的看法。
先看语法和虚词。从“士无贤愚”到“且与剧谈”整个句子,包含了四个分句,组成一个二重复句:
士无贤愚,‖(邵)皆能顾接,︱对客或解衣览虱,‖且与剧谈。
条件 并列 并列
第一层说了两个方面:先介绍邢邵的不端架子,对士人,不管有无才识,他都能平等接待:再介绍他接待客人时的放达从容,侃侃而谈。
如果把“对客或解衣览虱”译为“对客人中解衣捉虱的人”,显然是将“解衣览虱”处理为“各的后置定语,“对客或解衣览虱”也就只能算作一个介宾短语。这样一来,虚词“且”又作何解呢?倘说是连词,它有大可能用来连接一个短语和一个分句;倘说是副词,释为“尚且”,却又找不到与之呼应的后续句。
按此“且”字,刘淇《助字辨略》云“且,两务之辞,言方且如此,又复如彼也”。如:遵冯几口占书吏,且省官事(《陈遵传》)。以此解去连接两个分句,译为“(邵)有时一边)对着客人解衣捉虱,一边与他们畅谈”方觉通顺合理。
再说,古汉语的定语后置与宾语前置一样是有条件的,或者说要有一定的语法标志。且看下面定语后置的例子。
其故人尝与佣耕者闻之(《陈涉世家》)
于是集谢庄少年之精技击者(《冯婉贞》)
缙绅而能不易其志者(《五人墓碑记》)
蚓无爪牙之利,筋骨之强(《劝学》)
例1后置定语后面,用“者”煞尾;例2中心词与后置定语中间加“之”,再用“者”煞尾;例3中心词与后置定语中间加“之”,表示定语后置。而“对客或解衣览虱”一句中,则没有任何可资辨识的语法标志,这很难认定它是个定语后置句。
此外,对照原句我们发现,译句“对客人中解衣捉虱的人”还有一处难以说通的地方,即把句中的文言虚词“或”归属于无定代词并不符合古汉语的语言习惯。对无定代词“或(不管其前面有无先行词)的用法,王力《古代汉语》解说得很清楚:“这个‘或’字通常用来指人,而且只用作主语”。所以把它当作后置定语的中心词,再去充当介词“对”的宾语,是讲不通的。如果我们把“或”认作副词去充当“解衣览虱”的状语,译为“(邵)对着客人有时解衣捉虱”,就没有梗塞不通之感了。
综上所述,从虚词的用法和文言语法的角度看,“解衣览虱”者该是邢邵而非来访之客。现在我们再从古代社会的礼仪习俗来讨论“解衣览虱”者为邢邵是否合乎情理。
按如今社交场上的礼俗,倘某君在大快朵颐之余,手持牙签当众搞起口腔卫生来,那一定是大大的不雅,难免被人视为缺乏素养,更有用说当着客人的面解开衣服捉起虱子来了。然而在中国古代社会那习俗却截然不同,当众捉虱非但不是失体面,反而被视为一份放达,一种风雅。《晋书·王猛传》载:“桓温入关,猛被褐而诣之,一面谈当世之事,扪虱而言,旁若无人”。考扪虱可以传为美事,鲁迅先生《魏晋风度及文章和药及酒之关系》有这样一段话可资参考:吃药(五石散)之后,“更因皮肤易破,不能穿新的而宜于穿旧的,衣服便不能常洗。因不洗,便多虱。所以在文章上,虱子的地位很高,‘扪虱而谈’,当时竟传为美事”。晋代服五石散的人都为名门望族文人雅士,由此带来的副产品-虱子也竟成了身份、风雅的象征之物。邢邵是北齐人,是否也服五石散虽不可考,但在接待客人的时候,有时耍点名人风度,对客“解衣览虱”侃侃而谈,自在情理之中。《北齐书》之所以这样写,正是要表达邢邵的任情放达的性格。
了解此古代文化常识,不只对读懂文言是必要的,就是在阅读某些现代文学作品的时候也有同样的必要。惟其如此,我们才能深入把握作品丰富的内涵。
譬如我教鲁迅的《阿Q正传》(节选),班上曾有位学生问我:“为什么阿Q说“王胡本来还可留,但也不要了”?这问题问得聪明,却也够“刁钻”。如果光用“这表明阿Q的愚昧,是敌我不分的表现”之类的作答,未免太原则而失诸空泛。须知“世界上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,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”,阿Q之所以“不留”王胡,总有其具体的实在的缘故吧。
且看《阿Q正传》第三章中的一段描写:
阿Q也脱下破夹袄来,翻检了一回,不知道因为新洗呢还是因为粗心,许多工夫,只捉到三、四个。他看那王胡,却是一个又一个,两个又三个,只放在嘴里毕毕剥剥的响。
阿Q最初是失望,后来却